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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總是試圖在搖晃的都市生活中尋找到一些確定性。為此,一些人甚至不惜藉助所謂超自然的力量,命理風水、占星占卜隱秘地流行著。李默川(化名)是一名風水師,在北京的十餘年,他接待過上千位客戶。城市圍困著人,孤獨、掙扎、慾望交替而生。以下是李默川的自述:
整棟樓都在搖晃
早晨6點50分,放在枕邊的手機叮鈴鈴響起,我睜眼一看,是韓倩倩打來的,她的語氣急促且慌亂,“大師,急事!我剛剛又跟樓上鄰居吵架了,還是那個踩踏聲……打了110,警察來了,也沒解決好,我真的要崩潰了!您佔一卦吧,看看我該怎麼辦?”
她是一名保險從業人員,我們認識已經八年了。這些年來,不知什麼原因,她的性情變得越來越較真兒,慌慌張張。
睡眼惺忪的我讓她別急,有話慢慢說,但她的情緒反而更加激動。
“他們這樣還要持續多久?非逼我動手嗎……”
這不是韓倩倩第一次因為樓上噪音的困擾來問我了。之前,她多次找樓上溝通,但對方愛答不理。她找過物業,起不到效果。報了警,也只能是勸說一下,她告訴我,警察臨走前給了建議,讓她蒐集被樓上叨擾的噪音證據,去法院起訴。
“我怎麼蒐集證據呢?買根錄音筆去門口錄?”她滿是無奈。
所以,在她看來,似乎什麼方法都用盡了,才要來找我這個風水師。
“你先平復一下情緒,等一刻鐘,”我安撫她,放下電話,開始占卦。
我是80後,作為青年一代的風水師,我不喜歡韓倩倩叫我“大師”。在我看來,風水並非什麼神秘的存在,它更像是一種生存技能,和廚師能做菜,髮型師會剪頭,網紅擅長直播一樣,術業有專攻而已。
港片《桃姐》中的一句臺詞讓我印象深刻,“只有我們經受痛苦,才能更好的去安慰那些正在經歷痛苦的人。”
然而,世間並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。來找我的客人,各有各的困境,有時在你看來是很小的事情,在他那裡,卻到了要“動刀動槍”、自我崩塌的境地。靜下來時我會覆盤,“現在的人都怎麼了,變得這麼脆弱?”
給韓倩倩解盤的過程其實不難,難的是接下來的交流。太隱晦她聽不懂,太直白又怕她不能接受,衝動行事。所以,熟練地掌握談話與交流的技巧,是我這些年來反覆打磨的職業素養之一。
聽了韓倩倩的一通描述,相信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她的敏感與焦慮。近年來日益增大的工作壓力、繁多的家庭瑣事,令她晝夜顛倒,神經衰弱,人變得暴躁、易怒。我的很多客人都是這樣,生活看似變好了,人卻被困住,走不出來。
“卦象顯示,你還會苦惱半年左右,”我向她解釋,同時勸她,要儘量包容,有話好好說。一番安慰過後,她的怒火才稍稍平息。
可是,沒堅持半個月,她又在清早打來電話,這一次失魂落魄,“我要換房!”她喊道。
她告訴我,凌晨三四點,睜眼看著天花板,聽著樓上的踩踏聲,頭痛惡心,她感覺整棟樓都在搖晃。
我勸她去看下醫生,或是買一些有助睡眠的藥,她帶著怒氣,“我沒病!”
韓倩倩放棄了對抗,準備搬家。她要找一戶頂層,這樣頭上就沒了動靜。在挑選房屋時,她發給了我幾套頂層的戶型圖,讓我甄選風水,租哪一套可以順心順意,租哪一套可以多財多福……
韓倩倩搬了家,住到頂層。原以為日子步入正軌,哪知她又不停地撥打我的電話,拿出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來問。甚至,她會把幾位家政阿姨的照片發來,讓我“稽核”——哪個心地好負責任、哪個身體健康有福氣、哪個不會拐賣孩子…….她的不安與困惑,持續輸出著。
有時,接到她的電話,我的心臟砰砰砰地加速跳動,她讓我緊張,因為她的某些問題已經超出了一個風水師的工作範圍。
讀大學時,我聽過一節大課,講的是社會救助等級,人生在世,都會遇到難題,自我的消化和解決是第一級救助,親近的家人和朋友是第二級救助,當這兩者都難以解決時,義工、NGO、風水師等社會力量是第三級救助。
從業多年,我發現很多時候,人們需要的是一個既不親近又不熟悉的“陌生人”,在他們做決定時推一把,給予再次確認的旁證,以及一個可以傾述的空間。
盡人事聽天命
最近看新聞,大廠員工的日子不太好過,到處都是裁員的聲音。我有一個客人,他叫高強,十年來遊走於多個大廠,在百度、騰訊、聯想等大企業之間跳來跳去,中途也出去創過業,失敗後又去了阿里。他不是被大廠裁,每一次都是他主動“裁”了大廠。
但他一點也不開心。他經常來找我,最大的困惑就是為什麼工作頻頻不順,為什麼每次都和上司或老闆的關係搞得很糟糕。盤問得知,他和老闆的意見總是不合,不理解也不贊成老闆的理念,指東打西,迷茫又疲憊。
接觸之後,我看出他的性格很強勢,特立獨行,人自負且自傲;認識久了,我也發現了他的優點,具備先天的領導才能,氣場足,自信,主人翁意識強,不服管教,這樣的人一般都有著一套自己的處事邏輯,適合當將軍,不適合做士兵。所以,無論他去哪個大廠,換誰做他的老闆,大機率地講,他都是很難服從的。
“找準機會去創業吧。你只能自己去當老闆。”我對他說。
高強依舊一臉茫然。我講了一句通俗易懂的道理,“性格決定命運”。這下,他釋然了。我安慰他,時來運轉之前,還需要“忍辱負重三年。”
人活一世,都想有所成就,但要在合適的時機做適合的事情,才能達到最佳效果。高強創業失敗,就是因為他選的時機不對。對於風水,普通人是難以理解的,一般情況下,我都會和他們強調“性格與習慣”,一個人的內在才是改善結果導向的主因。
做風水師之前,我是一名中醫,主攻的是神經內科方向。八年學醫之路漫長,畢業時我就考取了執業醫師資格,進入北京市某三甲醫院工作,然而一年之後,我便主動放棄了從醫之路。
臨床工作壓力很大,那幾年又正值醫患關係矛盾激化的高峰期,加上平日裡科研任務繁重,門診、夜班、實驗、教學……種種交織在一起,讓人忙到窒息。我咬了咬牙,棄醫從風水。
這一決定,經過了深思熟慮。我是風水世家,自小耳濡目染,我的爺爺是一位十分低調且神秘的風水師,小時候我曾經跟著他登門鄉里,勘察風水,那時的我只是將此視為娛樂。爺爺以口傳心授的方式教授於我,這算是童子功,要是換作現在從頭學起,估計已經無法安身治學於這些枯燥晦澀的基礎理論之中。
後來我的舅舅、姑姑沿襲了家族傳統,到了我這一代,表妹和我繼承了祖業,隨著時代變遷,我們這一代的青年風水師又增修了不少新的門類。在我看來,從醫是治人身體上的病,看風水是在治人心病。
起初,我約客戶在南鑼鼓巷的一家咖啡店見面,喜歡那裡的氛圍,花花草草,綠植很多。後來,我在三里屯自己開了一家風水工作室,緊靠著京城最熱鬧的酒吧一條街,夜晚喧囂,推開窗戶,一片燈紅酒綠,以及滿街走來走去、慾望難消的人們。不只一個人問我,為何把店開在鬧市。我想,要在紅塵中修行,入世才能出世。
粗略算一下,從業十餘年,我的客人大概有3000多人,兩年前,我開始收學生和徒弟,現在門下學徒也有三十餘人。李欣欣是我最小的徒弟,2003年生人,三年前她的媽媽帶她來找我時,像是在拽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。
那一年,從小生活在蜜罐裡的她突然痛失父親,這樣的打擊,使她突然“獲得”一種“能力”,她能在家中看到父親,她想去“另一個世界”找父親生活。李欣欣曾有過兩次試圖離開這個世界,多虧了媽媽的及時阻止。
當時,我傾聽著母子二人的訴說,腦子裡運轉的全是我當年做醫生時的知識儲備,女孩兒其實是典型的臆症而導致的幻視幻聽。這是心病。如何來解開她的心結呢?這一次,我以一個醫生、大哥哥的角色來開導她,“父親不希望看到你現在的樣子。好好生活,才是對父親最大的紀念。”
那天,我們聊了很久。自那次談話後,李欣欣慢慢地釋懷了,開始從喪失至親的陰影裡走出來,人變得開朗活潑。她覺得我這一行當有趣,如今已拜入門下。
不可否認,風水中包含了一些心理安慰劑,當人們面對現實世界深感無力的時候,他們才會來找我,希望能尋求到另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。如今,我走向不惑之年,在我的眼中,世間的事總結起來無非六個字:盡人事聽天命。
敬畏
今年,是我正式“行走江湖”的第十個年頭。十年來,隨著來來往往的客人逐漸增多,我漸漸地形成了一種透過對同類群體共性認知的方式,來感知城市的變化,以及社會的變遷。
記憶很清楚,我做風水師後的第一份正式收入,來自大學同學孫正超,他是北京大興人,2012年大學剛畢業時,他帶著我去了一趟他家,讓我幫忙看看風水,我問緣由,他沒有明說。當時去大興還沒有地鐵,我們換乘了一趟9字頭的公交車,晃晃悠悠近兩個小時才到地方。
原來,孫正超的父親罹患前列腺炎,那年病情加重,有癌變的風險,母親又剛做完子宮切除手術,他感覺病秧之氣瀰漫了全家,那一整年全家人的情緒低落,所以請我勘察家居風水。
那一次,我對孫同學家裡的佈置擺設提了一些建議,但還是請他們一定要透過正規的診療渠道,解決病患之苦。孫同學的母親當時很高興,臉上氣色好轉,她從褲兜裡掏出了106元,有零有整的,硬塞給了我。
任憑社會發展,城鎮分化,收入有別,但在我面前一視同仁。這些年來眾生的困惑始終也沒有逃過兩個永恆的主題:愛情、事業。
葛祥雲是SKP商場的一位高管,今年四十歲了,未婚,幾年前初次見到我時,她就在問,“何時才有姻緣?”她也是一個大大咧咧、性格果敢、獨立自我的人。這樣的人,在事業上是強人,為她在時尚界謀得一席之地,可是背後的孤苦只有她自己默默承受,這是性格使然,當然也有職場忙碌的因素。
很多個晚上走出辦公室,已近凌晨,北京夜色斑斕,車輛仍川流不息,葛祥雲被快速發展的城市裹挾著往前跑,她總會安慰自己,“老孃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很精彩”,但內心,卻是寂寥搖晃。生活和職場自然不同,平日裡她的內心比一個小女孩兒還要脆弱。
我們成為了朋友。以朋友的角度相勸,我讓她學會放下姿態,接納他人,現在雖未得圓滿,但她已在熱戀之中。
十餘年來,來找我看風水的人有一個明顯的特點——趨於低齡化,客戶中出現了很多96、97年出生的人。人生路慢慢展開,他們卻滿眼迷惑。
去年夏天,一個在國內相當紅的女團裡的C位女孩兒,來到了我的工作室。1996年出生的她顏值很能打,唱跳俱佳,她請我去她家裡,那裡是北京某高檔小區,多位明星居住於此。那天,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,眉宇間寫滿焦慮,和舞臺上的陽光自信判若兩人。她始終圍繞著這套新買的房子是否有助於事業、名氣、人緣、桃花、財運等等的提升,反覆地提問。她生怕失去什麼。
在外人眼裡,這麼年輕的女孩兒所擁有的財富、名氣已經羨煞旁人,但是你會發現,地位權勢越高,財富收入越多的人,他們對如何握住所擁有的,或者如何再創新高越是焦慮。
這一次,我對她無能為力。因為在我勘察過後,她家宅的風水已經足夠好,人還如此擔憂,是慾望過大,我這個風水師也難解決了。
世人多是孤獨的。孤獨之餘還在渴望著自我價值的實現,因此愛情和事業才成為永恆的主題。人生是苦,世俗慾望貫穿著生活中的點滴,宮崎駿執導的動畫電影《哈爾的移動城堡》里老年蘇菲有這麼一句話:“其實老了挺好,因為可以失去的東西越來越少。”
很多人在瞭解我的工作之後,總會問我:“你有信仰嗎?”
我的信仰就是對世間萬事萬物懷有敬畏之心,這也是我個人安全感的由來。人心不搖晃了,精神才能有所約束和寄託。
(文中名字均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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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 | 李默川
編輯 | 張鑫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