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:海外網
1987年,陳秀蘭(右)與“203組”的同事研討試驗。 受訪者供圖
陳秀蘭有兩個令她感到自豪的身份,一個是歸僑中共黨員,另一個是研究哺乳動物胚胎移植的專家。愛國與科研,是貫穿她人生歷程的兩條主線。
1951年,在印尼完成高中學業的陳秀蘭跟隨父親回到祖國,當年9月考入燕京大學生物學系。1955年畢業時,陳秀蘭來到中科院動物研究所遺傳組(後合併入中科院遺傳研究所)。從內蒙古荒漠的羊場,到國境邊陲的草原,她的實驗貫穿中國南北,攻破重重難關。她帶領“203組”開創了我國哺乳動物胚胎移植研究的先河。
在印尼19年,在祖國70年,今年89歲的陳秀蘭說,回國是她一生最正確的選擇。今後,為祖國做科普,她還能繼續再戰。
以下是她的自述。
“沙漠上,首隻胚胎移植羊誕生了”
1973年10月初,內蒙古鄂托克旗的三北羊場風沙滾滾,四下荒漠茫茫。我和研究組的同事從北京輾轉來到這裡,目的是尋找做胚胎移植實驗的卡拉庫爾羊。這種進口羊的羔皮品質優良,如果能實現本地育種飼養,會為當地牧民帶來增收的希望。可惜它的自然繁育率很低,羔皮等產量跟不上,當地亟須需找到增加卡拉庫爾羊數量的辦法。
上世紀70年代初,國內的家畜胚胎移植研究還是一片空白,應用於畜牧業生產更是無從談起。1973年,我被任命為中科院遺傳所哺乳動物胚胎移植研究組組長,承擔這一領域的科研攻關任務。當時,我剛看過京劇《智取威虎山》,其中代號“203”的剿匪英雄少劍波給我留下深刻印象。於是,我把研究組也稱為“203組”,寓意要像“打敵人”一樣,攻下哺乳動物胚胎移植的研究高地。
現實遠沒有戲劇中那般順利。大學時生物系教的內容有限,我們對胚胎學尤其是生殖系統知之甚少,一切只能從零開始。第一次解剖小鼠時,我們甚至找不到卵子。那時,我只能每天抱著外國文獻研讀,反覆與同事切磋探索,學一點,做一點,慢慢在未知中拓荒。
我們研究家畜繁殖,研究所裡卻沒有一隻牛或羊。那就先用小型動物做好預備實驗。我們先以家兔為實驗物件,給白毛雌兔(供體)注射促性腺激素,實現超數排卵,經過交配,取出胚胎,移植給黑毛雌兔(受體),最後成功讓黑毛兔生出了白毛仔兔。
“練兵”順利進行,下一步,就是到畜牧場上“實戰”。1973年11月底,寒風凜凜的三北羊場上,工作人員趕回兩隻可供實驗的羊。大家立刻忙碌起來,捆羊、剪毛、消毒、打麻藥,麻利地進行著實驗室裡反覆排演的動作。當時,夕陽西下,羊場裡沒有電燈,更沒有手電筒,四周眼看著要落入一片黑暗,可我們還沒來得及從供體羊輸卵管衝出來的溶液裡找到胚胎。我馬上建議拿鏡子固定在木杆上,把落日微弱的光反射到解剖鏡上。就這樣,憑藉反射的光線,我們找到了胚胎,並移植給了受體羊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。1974年,第一隻胚胎移植的羊羔誕生了!“203組”的工作成功打響了我國家畜胚胎移植研究的第一槍。
“沒有進口儀器,我們就自制儀器”
想要進一步提高實驗的精度與深度,少不了各式各樣的精密儀器。當時組裡缺少經費,買不起進口儀器,許多實驗遭遇瓶頸。
但“203組”是一個敢闖敢幹的小組,全組人員協同作戰。我作為組長,同時也是黨員,一定要帶頭解決工作中的困難。沒有儀器,但我們懂得原理,只要開動腦筋,不怕做不出來!
在胚胎分割研究中,我們拿來酒精燈,把普通玻璃管燒紅、拉細,製成毛細玻璃管,作為分割胚胎的“刀”;再把顯微鏡上的兩個移動器組裝在一起,上下左右移動,當作顯微操作儀。利用這種簡易的自制工具,我們順利切割了奶牛胚胎,實現了人造的同卵雙牛犢。
在冷凍胚胎實驗中,胚胎的溫度需要以每分鐘0.3℃的速度從室溫緩慢降至-196℃,最後放入液氮儲存,這一過程需要用到冷凍儀。當時,且不論冷凍儀能否研製出來,單單一個可以顯示-196℃的溫度計就難以找到。我們終於輾轉在一家單位找到了合適的溫度計,連忙用來開展實驗。參照冷凍儀的原理,我們把裝有胚胎的安瓿瓶放入一個廣口保溫瓶,在廣口保溫瓶內加入培養液,再放入溫度計與攪拌器,然後一點點加入液氮並不斷攪拌,同時雙眼緊盯溫度計,直到讀數緩慢降到-196℃,再把安瓿瓶取出,放入液氮罐儲存。整個過程耗時四五個小時,攪拌與觀察一刻不能停。正是用這種“土辦法”,我們在1979年實現了家兔胚胎的冷凍。此後,又與上海奶牛公司第七牧場合作開展了奶牛胚胎冷凍的實驗,於1982年獲得了胚胎解凍移植後出生的3頭小牛。
慢慢地,“203組”摸索出了一條道路。實驗物件上,我們從家兔拓展至羊和牛,把奶牛胚胎移植至黃牛,增加優良奶牛數量;研究內容上,實現從鮮胚移植到凍胚移植、從卵子體內受精到體外受精的進步;實驗場地上,北至內蒙古海拉爾,南至海南儋州,西達新疆石河子,東至安徽白米山,我們走遍了中國東西南北;技術普及上,我們先後召開四屆研討會及培訓班,推廣胚胎移植技術,許多基層畜牧工作者都為這項新技術的應用感到振奮。在此期間,我們承擔了“六五”“七五”國家重點科技攻關及“863”高技術研究發展計劃4項課題,並且時刻準備在科研道路上繼續闖關奪隘。
“感謝黨和祖國,讓我一展報國願望”
能吃苦、不怕累,這是我父親在印尼參與抗日鬥爭時教給我的寶貴作風。這種家風始終鼓舞著我,在科研生涯中不懈奮鬥。
1978年7月,根據中法兩國互派科學家訪問的協議,農業部選派了10名中國科學家赴法國考察。我很幸運地成為中科院推薦的兩名科學家之一,也是考察團唯一一名女性。法國同行感到很驚奇,一位女性怎麼做家畜胚胎移植的苦研究?我回答說,男女都一樣,女性也很能幹。
我深知,研究胚胎移植技術,能提高我國優良母畜的繁殖潛力,為生產帶來更多效益,也為人類“試管嬰兒”研究打下紮實的根基,是一道關乎國計民生的大課題。承擔好科研攻關的使命,就是在用實際行動回饋國家的培養。
作為一名歸僑,我明白“僑”這一個字,飽含愛國心。1952年大學期間,我就加入共青團,向組織靠攏。1955年剛參加工作時,我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。1956年9月25日被批准入黨,至今黨齡已有65年。在黨的教育下,我逐漸堅定信念,要把一腔報國熱情揮灑在祖國建設的事業上。科研生涯中,我有很多次出國定居的機會,但我都拒絕了。永遠跟黨走,我是鐵了心的。
1994年,我滿60歲退休後,決定繼續編寫科普書籍,為年輕人開啟一扇生殖科學的大門。1999年,我編寫的克隆話題科普讀物《多莉不再孤獨》得到許多讀者的喜愛。此外,我又自編或合編了10本科普書。只要身體允許,我還會繼續寫下去。
今年,我剛剛收穫了“光榮在黨50年”紀念章與中科院遺傳發育所“優秀共產黨員”獎。兩項沉甸甸的表彰握在手中,我充滿力量。今年我89歲了,對於回國,我從不後悔。衷心感謝黨和祖國,讓我得以在科研和科普的天地,一展報國願望。
本報記者 林子涵《 人民日報海外版 》( 2021年07月19日 第 06 版)
責編:王西洛
本文來自【海外網】,僅代表作者觀點。全國黨媒資訊公共平臺提供資訊釋出及傳播服務。
ID:jrtt